愛從鮮花變成⋯⋯——一個基督徒妻子的回憶

作者：Jessie

有聲播讀：佳音

「親愛的弟兄姊妹平安，我是小慧的先生，我太太前天晚上轉到ICU重症監護室，情況比較危急。昨天在昏迷中早產生下寶寶。目前小慧還在ICU觀察恢復，寶寶在新生兒重症監護室，情況穩定但還沒有脫離危險。請大家為她禱告！」

她心裡一陣顫動，看了一眼消息發送的日期，確實是2024年。那年她懷著孕，還有兩個月就要生產，卻得了骨痛溢血症和肺部感染。血氧極低的她被送進重症監護室，在插管昏迷中生下了草苗。她的雙眼停在這條歷史消息上，望見的是他坐在病房外長廊的凳子，低著頭，手裡一字一句地按鍵打字。她看不見他的表情，但是在她想像的畫面裡，她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焦灼與擔心。

他是個情緒穩定的人，遇到危機和重大事情，他總能冷靜地分析情況並且謹慎地做出應對。這樣的他很吸引她，不只是因為他能幫助自己「解決問題」，更重要的是他內心的穩定是源於對神的信靠。他知道、他相信良善的神在掌權，所以事情總不會來到絕望的地步。即或不然，他也知道因為耶穌基督，就是死了也是回到神那裡。她傾心於此，因為她也相信，她也知道——雅各的上帝是不動搖的磐石。

但是，在那種時候：全身被插滿管子，大便要拉在紙尿褲，不能吃喝所以不感覺到餓只有尿從尿管流出，耳邊是持續的「滴——滴——滴」的儀器聲音，她感覺自己在用盡全身的力氣支撐一副生了鏽的，發了霉的，隨時都要轟然倒下的骨架。因為溢血症，她的左眼球出血，格外嚇人。她想像這副身軀裡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奮力地和體內的病毒作戰，但是病毒連連得勝，自己的細胞節節敗退，像她一樣，雖然很想要振作起來，卻感到異常疲憊，肉身沉重，邪惡隨時在身邊準備入侵，奪取她。

她聽見自己說，我好想放棄。他的雙眼一下變得疼痛，又一下變得嚴厲，「說什麼放棄，不許放棄」。說完她也想笑自己，這樣虛弱的她其實根本談不上放棄，她連下床都做不到，說話都吃力，醫生、護士、丈夫，他們好像才是決定自己的人。她想到護士剛剛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寶寶心跳，她很害怕，寶寶在肚子裡，寶寶要媽媽的氧氣，要媽媽的愛，要見到媽媽和爸爸。她低頭，任由他緊緊抓著自己的手，眼淚低落在手上。哦！連他也哭了。她心裡升起來愧疚，責怪自己不該讓他擔憂，因為他也很脆弱。

病房的時鐘掛在左側走廊的牆上，時針特別重，特別慢。非探病時間他是不能進來探望的，於是她就看那時鐘，看一會，過一會又看，才過去十幾分鐘。她的時間感向來還是比較敏感的，但此刻連時間都拖著笨重的身軀一點一點地逃離她。等他的時候，漫長的空白裡，她會在心裡默想神的話，會在腦海裡輕輕地撿起詩篇的詩句，在腦中唱起來。至少她的腦沒事！心還在，靈魂還在，她知道自己雖躺在病床，但是自己是藏在基督裡的，天使說不定也在身邊，還有他的愛也緊緊地抱著她。

他的愛，除非是神給的，不然他怎麼會願意跨越那麼多現實的障礙，心裡的障礙，不顧一切地也要和她結婚。愛是最強的守護和連接，愛讓他願意交出自己的自由和一切，與她「捆綁在一起」。從讀音來看，英文裡的「Bond」比中文翻譯「紐帶」多了強烈和重量的感覺，Bond就彷彿帶著更深重，更嚴肅的意味。用一條薄薄的，窄窄的，名為「法律」的紐帶把他們綁在一起，來說明那看不見的，深厚的，名為「愛」的Bond。這世界，向來是用看得見的東西，來表明那看不見的。

「For we live by faith, not by sight」（我們憑信心活，不憑眼見），這是牧師經常提醒的經文。她很清楚，自己踏入婚姻是因為信心，信這位神，信這是神的帶領，信神會在這段婚姻裡面來塑造，祝福，供應，直到關於婚姻的美好都降服在一個終極的目的之上——認識基督如何愛教會。就像他愛她，願意犧牲自己在本國的事業，教會，原生家庭，用自己的全部來愛她。有時候，這愛會先行一步，在他意識到以前，心就疼痛，在他承認以前，眼淚就先落下。

這些，她都要記起來，記下來，要記得，他流淚唱詩、禱告，陪伴在病房外，無助哭泣的時候。她彷彿也和他一起經歷到基督那柔軟的，卻又使天地為之震動的愛。是這愛先觸摸他們，是這愛先來到他們身邊。愛，在婚姻裡面也許不再是鮮花、驚喜和浪漫，卻是半夜抱著發燒孩子在急診一起等待；是每天在廚房洗好的碗筷；是在每個崩潰之後，先走上前擁抱和好；是一次次地不放棄，一次次地記得婚約的誓言。

「我在永生的神和眾人面前發誓，無論順境或逆境，貧窮或富裕，健康或疾病，我都愛你、珍惜你，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」。

因為不管是二十七歲或七十二歲，今天和明天，現在和將來，此刻和永恆，這都在神面前。只要她記起，只要他在身邊，她都要轉身擁抱他，彷彿是在那天，又彷彿已經過了很久，帶著時間收集的痛苦和甜蜜，鄭重地說「我願意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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