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不再視焦慮為敵人
作者:Rosie Yip,澳大利亞
翻譯:Abby
有聲播讀:佳音
我不是個冒險者,但每次在主題公園,最後都會跟朋友坐幾次過山車。興奮地跟著他們排隊,假裝一點兒也不緊張的過程很有趣。
但通常是當我一坐好,工作人員開始進行安全檢查,我就會後悔。內心糾結著,坐還是下?然而主意未定,過山車就發動了。我沒法改變主意了。
過山車緩緩爬上坡。對我來說,這是最糟心的一部分。我心跳加速,雙手緊握扶手,車繼續咔擦咔擦地爬坡,時間過的好慢。我感覺心要跳出來了,但我完全被困住,無路可逃。這時我內心滿是恐懼,感覺要無法呼吸了。我覺得自己就要死掉了,在過山車慢慢抵達最高點時,我的恐慌也達到了頂峰。
這就是我焦慮發作時的感覺。
與坐過山車不同的是,車在抵達最高點後必然會下降,幾分鐘後就停了。但這種焦慮會讓我的恐懼感持續數天,數周甚至數月。
有時特定的誘因會引發我的焦慮。比如,閱讀某篇文章可能會讓我回憶起小時候發生的創傷性事件。
有時,在會議中別人說的話會引發我的焦慮想法。有時我會無故地感到焦慮。很難描述出原因——我就是感到焦慮。
其他時候,則是日常壓力的累積,比如工作、家庭、家務和社會責任的壓力。當壓力太大時,就連發一條類似「你好嗎?」的簡訊給別人,也會讓我崩潰。如果他們沒有立刻回復,就會演化出一系列不受控制的苦毒想法。
為什麼他們不回復我?我做錯事了嗎?也許我不該問他們現在過的怎麼樣?那句話我說得不好嗎?我一定說了什麼讓他們不高興的話。我需要道歉。他們憎惡我。我是這個世界上最糟的人,就該馬上消失。
當一切變得難以承受時,我就會關機或設成勿擾模式。把手機扔一邊,忙著做些別的事盡量讓自己不看手機。我非常在意發信息的用詞,因此養成了一個不回信息的壞習慣(即使回復,也要幾天後)。
仔細想想,焦慮一直是我生活的一部分,在我尚未理解和學會控制它之前就存在。之前,這不會影響到我的生活,只是偶爾會發作幾次恐慌症。
成長過程中,恐慌症發作看起來就像是過度喘氣。我的第一次恐慌發作是在我去澳大利亞的飛機上。我把父親留在香港,自己一個人移居到一個新的國家。在飛機上我開始大口喘氣,之後情況變得很糟,以致我開始無法呼吸,乘務員不得不給我戴上氧氣機。
在我成年之後的某個時刻,我終於崩潰了。這給我的整個世界畫了個休止符。焦慮深深地影響著我的生活,徹底改變了我的生活方式。
現在回想起來,我的崩潰是許多壓力事件慢慢累積而造成的。
崩潰點
第一件事,是正值我20多歲時,家人在2011年創辦了一家企業,我迫於壓力也參與其中。我沒有經營企業的經驗,感覺自己一竅不通。一次特別的低谷是一天晚上,我一個人在辦公室;我發現自己坐在椅子上,無故地哭。我記得一陣悲傷席捲而來,當我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和情緒時,絕望地打電話給朋友,因為我被自己一連串的想法嚇壞了。
也正是因為公司,我同母親的關係也變得緊張,我們經常就業務方向和財務狀況爭論不休。
離開公司時,我感覺在家族企業工作的這五年,自己像被吸入了一個黑洞,出來以後自己完全被吸空了。
重獲自由後,我很快就投入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中。我加入當地教會的管理團隊,服侍那個我從小長大的社區。然而不久,我的團隊就意識到我們需要處理一個接一個的問題。
三年來,我們一直處於處理緊急狀況的狀態——由於與教會董事會的分歧,資深牧師和我的屬靈牧者離開了,還有重大領袖失誤和嚴重的牧者問題。
這對我們這所本地小教會和一支年輕而缺乏經驗的團隊來說(大多數人20多歲左右),真的很難處理。我們建立了統一戰線;都儘力做到最好。作為 管理人員,我覺得自己有義務挺住。所以,我不可以倒下,因為如果我倒了,一切就完蛋了。所以,我得挺住,挺住,挺住…..然後大壩決堤了,我倒下了。
很難清楚說出我何時意識到我自己出了大問題。我記得,因為無法呼吸,我不得不走出正在進行的會議,過了幾天,在帶領敬拜前的兩分鐘,我發現自己跑出了教會。
恐懼前所未有地深深抓住了我。我無法做決定——即使是最簡單的決定。恐慌症頻繁發作。我筋疲力盡。
睡眠成了我的戰場,最終,我發現自己一離開家就崩潰。最糟的夜晚,凌晨3點鐘,我坐在地上,蜷縮在牆邊,頭撞在牆上,試圖撞走那些消極的想法。
有幾個晚上,我差點要結束自己的生命。自殺的誘惑是如此之大,我甚至會拿一把剪刀抵住皮膚,但我永遠不會真的割下去。
我不能這樣做,因為從很小我就知道,自殺是最嚴重的罪。自殺的人沒有救贖,會下地獄。
不管這是真是假,我都沒有膽量和決心犯這種離譜的下地獄的罪。所以,即便有誘惑,我也不會做。
對自己、上帝、魔鬼和周圍感到失望
我對自己、上帝和撒旦都感到失望和憤怒。對那些不知道說什麼或說錯話的人,我也感到失望。人們會盯著我,很不自然的動動身子,再扭頭看向別處。一次,一個人說我「太軟弱,太情緒化」,另一個人試著與我分享《哥林多前書》5章7節(這好像不適合在我極度焦慮的時候跟我說)。
最終,我承受不住了。我印象特別深,那天我鼓足了最後的一點勇氣去預約了醫生,在告訴他我生活中發生的事情後,他說,「看來我們得找個人來治癒你。」。之後我去看了心理醫生,因為大家覺得這樣會「治癒我」。
劇透警報,心理醫生並沒有治癒我。
還有我的信仰。上帝本該治癒我的,只要祂啪地打個響指,我就會奇蹟般地被醫治。然而相反,上帝似乎遙不可及。我幾乎無法進行屬靈操練,尤其是那些我過去在困境中特別依賴的方法——禱告、讀上帝的話語、唱敬拜上帝的歌曲。
我很難進行屬靈操練,因為那需要我思考和感受,然而邊思考邊感受會令我非常難受。你看,我無法區分哪些想法是我的,哪些是仇敵的,哪些是上帝的。我的目標是毫無感覺地過完每一天,因為感受太讓我煎熬了。
潛意識裡,我知道自己正處於一場屬靈爭戰。然而,我無力也沒有決心來爭戰。那段時間裡,我一直努力克服的一個恐懼是:如果上帝的愛不夠呢?如果祂完全的、永不改變的愛無法拯救我呢?不是因為祂,而是因為我已經破碎得無可救藥了。
這就像受了重傷,不得不重新學走路一樣。過去的幾年裡,我經歷了一個緩慢的過程,學習如何走路,學習如何重新生活。
過程是痛苦的,一個充滿磨練和試錯的痛苦過程。
首先,我需要了解自己的焦慮。我學會了要像對待朋友一樣對待它。和它交談,了解它,理解它。當我不再把它視為敵人時,我發現自己有了更多的耐心,並且對它更加有同理心。
我發現用1-10分對我的焦慮進行評分特別有用,因為這幫我決定當天該做什麼和不該做什麼。如果我的焦慮在9到10之間,我不會強迫或挑戰自己,而是允許自己休息,一整天關機躺在床上。如果是6到8,我知道仍可去買東西或和一個信賴的朋友喝咖啡聊一聊。
父親在我的治療過程中給了我很大的幫助。他總是在家為我做飯,給我打掃房子,並幫我買夠生活物品。
有一天特別糟,我被自己的想法嚇壞了,發瘋似地給爸爸打電話。他當時和朋友出去吃飯了,在接到電話後,他立刻和朋友道別,回家來陪我。他從不論斷我,從不逼我挑戰極限,並確保在家裡為我創造一個安全的空間。
然而進入了治療的過程並不意味著很快就得到治癒。
有可能是前進一步,後退兩步;其中充滿了狀態不好的日子,偶爾也有好的時候。
從我上次崩潰到現在已經有三年時間了。如今,我羨慕破碎前的那個自己,但卻也為現在的自己感到開心。有時我照著鏡子,練習如何微笑,如何不悲傷。我已經接受了焦慮作為我現在生活的一部分,學會了讓它不佔據生命的中心舞台。我不斷發現上帝如此深地愛我。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確信祂的良善。祂在慢慢地,悄悄地醫治我。
以下是我在這個過程中學到的3個功課:
1. 有時你不需回答,只要聽
儘管我也焦慮,但我卻也很難理解別人的焦慮。我們通常想為他人的問題提供答案,即使他們沒有問我們。當親人看著我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時,他們會主動給我提供建議,這讓他們覺得有在幫助我。
就我而言,我會努力告訴身邊的親密朋友和家人怎樣才能最有力地支持我。這些對話使我很疲憊,但會幫他們學習如何愛我,即使在我最糟的時候。傾聽的力量是強大的。坐在你愛的人身邊,靜靜地聽他們與你分享他們內心的脆弱。
正如Brené Brown 所說,「如果傾聽我們的是一個又有同理心又能理解我們的人,那就不會有任何羞恥感。」
2. 提出問題,代之以禱告
不要害怕提問。當人們詢問我在經歷什麼時,我知道有人願意傾聽我和關心我。同時也讓我感到我可以不用擔心被論斷地和對方說出我的心聲。但有時,一些提問很考驗我。我發現一個方法很管用,就是問問自己:「我剛才對自己說的話,我會那樣跟我的好朋友說嗎?」當我仔細考慮時,有時會帶來一個小小的突破。
此外,如果你說要為某人禱告,那就真的為他們禱告。當有人說為我禱告時,那對我太重要了。當我無法說出自己的禱告,但知道有人為我代禱時,這讓我感到很有力量,對疲憊的靈魂來說,這是一種安慰。
3. 教會是困苦人的安全庇護所
我從小被教導,教會是一個接納我們的地方,就像耶穌接納我們一樣。作為基督徒,我們相信在這個群體里,大家可以互訴衷腸,彼此真誠以待。
然而我親眼目睹過教會如何傷害那些受傷和脆弱的人。
就我來說,我很蒙福,能夠遇到一位自己也在與心理健康問題做鬥爭的牧師,因此他能夠幫助我。其他事工領袖也理解我,他們周日會特別照顧我,如果不想去,我可以不參加教會活動。他們還減輕了我的很多工作內容。
但另一方面,我看到了教會對待像我一個朋友那樣能力很強的人是多麼苛刻(儘管她焦慮,但仍能正常運作,而我卻完全死機了)。這令人不解。人們非但沒有表示同情她,反而論斷她,否定她。儘管她嘗試告訴他們,他們仍不相信她有焦慮症。
我們宣揚無條件的愛和愛鄰舍,但是面對別人的罪和破碎時,我們所宣揚的這種愛卻是有附加條件的。這個人必須以某種預期的方式做,否則,我們就會疏遠他們。
因著個人經歷,我意識到裝備教會牧師和領袖照顧那些有精神健康問題的會眾,並將在教會分享困境常態化有多重要。
我們教會的團隊已經開始定期關注心理健康。除了每年集中一個心理健康的佈道系列之外,我們還組織了配有專業人士的工作坊,使教職員工和會眾都能了解心理健康知識。作為教會領袖,我們會樹立榜樣,以真實狀態去到教會。我發現,當我與大家分享自己經歷的心理健康問題時,也在為其他人的分享創造了空間。因此,在我們教會,圍繞心理健康的話題開始增多。
這樣做,我們才能活出約翰一書4章16-18節中的教會。
當教會滿足受傷者、病人和痛苦者的需要時,我們就反映了上帝的愛。在上帝完全的愛中,恐懼就不再存在。讓我們成為尋求庇護者的安全避難所。願我們不再迴避那些棘手的問題,而是按照上帝對我們的要求,相互分擔重擔,用溫柔的心把他們挽回過來(加拉太書6章1-2節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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